第四十四回 欲雪师冤来赴山-《牧野流星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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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狂风一起,天地登时变色。本来就没有静止过的流沙是更加乘着狂风肆虐了!
狂风一起,流沙四散,俨若惊涛。风沙起处,阳光也染成了一片黄。黄沙漫天的迷离烟雾之中,略略带着一些淡紫的轻蓝色。远远望去,就好像那遥远的地方是一个浩瀚的美丽的海洋。
这是天地间罕有的奇观,但也是旅人最怕碰见的景象。饶是孟华胆大,也不禁心战神摇,想道:“怪不得古人称沙漠为瀚海,但可惜这个美丽的海洋是会淹没人的!”
幸亏桑达儿教过孟华应付风沙的法子,孟华连忙下马,逆风而行,找到一个泥土比较坚实的小丘旁边伏了下来,人马拥在一起,躲在马腹下面。
也幸亏这阵狂风还不是最厉害的“龙卷风”,要是碰上“龙卷风”的话,整个商队,连人带马,往往都会给流沙活埋的。
应付虽然得宜,还是躲避不了风沙的袭击。大片大片的黄沙落下来,孟华感到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,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了。好在他内功深厚,在黄沙覆盖之下,闭住了气,实在无法忍耐之时,方始缓缓呼吸。这才没有窒息而亡。
虽然尚未至于窒息,但和给“活埋”也差不多了。
孟华心自暗暗叫苦:“要是狂风不停,再过半个时辰,只怕我是性命不保了!”
还好,正在他快要昏迷的时候,狂风止了。孟华拨开覆盖身上的浮沙,深深的吸了几口气,精神恢复一些,跟着把坐骑从浮沙中拉出来,可怜那匹马已是死了。
在踏入沙漠地带之前,孟华早已准备有充足的干粮和食水,食水是装在有伸缩性的皮袋里的,倒还没有给流沙挤裂,孟华喝过了水,吃过干粮,休息一会,气力多了几分,心中苦笑:“虽然失了坐骑,总算躲过一场灾难。”
正在他站起来,准备继续前行之时,忽听得有微弱的声音呼唤:“救、救命!”
孟华循声觅迹,找到了那个人。但只能看见那个人的头部。原来他是陷在流沙之中,眼看就要遭受灭顶之祸了!
此时狂风虽然止了,流沙还没有停止移动,就像水在地面上流过一般。孟华曾经读过前人旅行沙漠的游记,想起有关瀚海流沙的几句描写:“积河成阜,状如惊涛,遇风则流,乍聚乍散。”和眼前的情景印证,果然一般无异。那人陷溺之处,正是流沙卷成的一个漩涡的中心。
本来可以等待一些时候,等到流沙移动缓慢,那个“漩涡”静止之时再去救人的。但他可以等,那个人却恐怕等不了这许多时候了。孟华不知道这个人是否懂得武功,懂得武功,也不知是否能够像他一样,有上乘闭气功夫,可以在流沙“活埋”之下,拖延半个时辰。
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,孟华明知此际救人,自身恐也难免危险,也只好冒险救人。当下提一口气,施展“踏雪无痕”的上乘轻功,径奔过去。
哪知流沙比雪更难乘得着足,他纵能“踏雪无痕”,也不能在流沙上站得着脚。他一个起伏,脚尖刚刚沾地,就陷进了半条腿。幸亏陷溺未深,孟华忙拔脚倒跃,使出浑身气力,身形疾向上冲,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,这才离了那个漩涡的中心,抹了一额冷汗。
那人双眼不能张开,但已经知道是有人来了。可在叫道:“救命,救命!”话犹未了,身体又向下沉,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头顶露在浮沙外面了。
孟华叫道:“别慌,我会救你的!你沉住气,把双臂伸出来了!”过了一会,果然看见那人把双臂伸了出来,而且还会挥舞。孟华稍稍松了口气,心里想道:“此人在漩涡中心,经过这一场狂风的风沙袭击,居然还没有死,看来他的内功也是相当不弱。”
离开那个漩涡约莫三丈开外,有一块石头,不过孟华要跳上那块石头,中间还有一段尚在移动的流沙“河沟”,孟华以长剑当作拐杖,看准“河沟”中有小石头之处,便以剑尖一点石头,借劲再跃,终于跳上了那块石头,和那个人的距离近许多了。但在三丈开外,还是无法救他。因为在那人的身边,是无法立足的。
孟华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。脱下披在身上的一件羊皮袄,撕成一条条联结起来,当作长绳使用,抛将过去,喝道:“抓住!”试了几次,那人终于抓住了绳子,孟华使劲一拉,把他拉了起来,脱离了最危险的漩涡中心,最后把他扶上了那块石头。可怜那人已是状若死人,奄奄一息了。
孟华提起水囊,灌他喝了几口水,那人才渐渐苏醒过来,说道:“多谢你救命之恩,请问恩公高姓大名。”
这人和孟华一样,在沙漠的风暴过后,脸上满是尘沙,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本来面目。但孟华已经知道这个人是个和尚,因为在他亮得发油光的秃头上,有三点被香火烧过的疤痕,尘沙也掩盖不了。
孟华听得这和尚的声音似曾相识,不觉心中一动,先不答话,却掏出一条手帕,湿了水把他脸上的泥沙揩拭干净,在看清楚他的本来面目之后,不由得吃了一惊,喝道:“哦,原来你是白山和尚!”
白山和尚乃是吉鸿的党羽,吉鸿是少林寺的叛徒,叛出少林寺之后,在江湖上无恶不作。邓明珠父亲的镖局,就是给吉鸿逼得关门了的。孟华那次在昭化郊外,由于看错了人,把邓明珠误认作金碧漪,跑去追赶她。凑巧碰上吉鸿和白山和尚也来追赶她,孟华曾经和他们交过手的。
不过,吉鸿的无恶不作,是孟华早已知道的;白山和尚在江湖上却还未算得怎样恶名昭彰。最少孟华就不知道,他是直到那次的事情发生,才知道这个白山和尚是吉鸿的党羽的。
尽管作恶有大小之分,但无论如何,他也是救了一个坏人了!孟华想不到自己花了那么大的气力,冒了那么大的危险,救出来的人,竟然是邓明珠的仇家。这一瞬间,他的惊愕,实是难以形容!
白山和尚神智刚刚恢复,陡然听得他道出自己的名字,这瞬间不由得也是怔了一怔,颤声说道:“你是谁,你怎么知道我的法号?”孟华冷笑道:“你不认得我了吗?睁眼睛看个清楚吧!”说话之间,跟着也把自己脸上的尘沙洗抹干净了。
白山和尚“啊呀”一声,吓得跳了起来。他气力还未恢复,一下子用力过度,刚跳了起来,又摔倒了。
情知自己已是无力抵抗,白山和尚爬了起来,涩声说道:“孟少侠,你杀了我吧!”
孟华如何能够对一个气息奄奄的人痛下杀手,当下苦笑道:“我既然救了你,就不能杀你。起来吧,我只要你对我实话实说!”白山和尚只道必死无疑,不料孟华竟是如此宽宏大量,再次道谢之后,说道:“孟少侠,你不问我,我也要对你说实话。”
他还没有问孟华要想知道的是什么事情,就说下去道:“孟少侠,那天我实是罪该万死,做了吉鸿的帮凶,欺侮你心爱的姑娘。先让你放心,你那位邓姑娘早已平安回到家乡,她父亲的镖局也重开了。”
孟华知他误会,说道:“那位邓姑娘是我的朋友,你别胡猜。不过我也正想知道她的消息,你说下去吧。”
白山和尚只道是孟华害羞,不敢承认,说道:“孟少侠,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,你从这条路回去,说不定还可以见得着邓姑娘呢。”
孟华说道:“你不是说她已经回家了么?”
白山和尚说道:“她和她那位姓丁的师叔一起,在她爹爹的镖局重开之后,又出来了。孟少侠,请恕我作无厌之求,你肯不肯再帮我一个忙?”
孟华说道:“帮什么忙?”白山和尚说道:“以前是吉鸿要捉邓姑娘,如今,事情却是刚好颠倒过来,邓姑娘和她的师叔,要来追捕吉鸿。我不慎误交匪人,受了吉鸿的牵累,只怕他们亦已把我纳入仇家之列。要是你碰上了邓姑娘,还望你替我善言化解。我确实是知错了。”
孟华说道:“只要你不是口是心非,真正能够悔过,我可以替你说情,免于追究。”
白山和尚得了一颗定心丸,这才把事情的经过,详细告诉孟华。
原来邓明珠与师叔回家之后,故意不让外人知道,在她父亲镖局重开之日,吉鸿果然又来生事,结果败在她的师叔丁兆鸣剑下。
白山和尚说道:“实不相瞒,我最初和吉鸿结交,实是由于贪心而起。少林寺的武功名闻天下,我贪图他教我几样少林寺的绝技,不知不觉就上了他的圈套,帮他做了许多坏事。但在邓家的事发生后,我已经知道他是无理欺人,那次他到邓家镖局生事,幸好我没有陪他同去。不过,在他失败之后,却要挟我再做他的帮凶,和他联手重斗丁兆鸣。”
孟华说道:“这次你去没有?”
白山和尚说道:“我当然不肯答应他,但他威胁利诱,叫我要摆脱他也摆脱不了。”
孟华冷冷说道:“那么,结果你还是去了?”
白山和尚说道:“幸好在我给他迫得没法的时候,他已是自顾不暇,先要逃亡了。”
孟华说道:“吉鸿这厮既然找你帮手,准备去向丁兆鸣报仇,他必然是自问能有取胜把握的,何以反而又要逃亡?”要知吉鸿已得少林寺的真传,本领委实不弱。丁兆鸣的天山剑法纵然精妙,也不过比他略胜一筹而已。吉鸿、白山和尚和丁兆鸣这三个人的本领,孟华都曾见过,照他的看法,要是吉鸿和白山联手,也应该胜得过丁兆鸣的。
白山和尚说道:“这是因为吉鸿作恶太多,要捉拿他的不仅是丁兆鸣,也不仅是邓家镖局有关的人。”
孟华说道:“还有些什么人?”
白山和尚说道:“他是私自逃出少林寺的,你想少林派是天下武学正宗,如何容得一个背叛师门的弟子?何况他逃出少林寺后,还是在江湖上无恶不作呢。”
孟华道:“啊,原来是少林寺派了人要把他捉回去惩治么?”
白山和尚说道:“不错,少林寺早已要清理门户了,以往只因不知他逃到何处,找他不着。这次他在邓家镖局一生事,少林寺的四大弟子便即闻讯来了。吉鸿以往劫过几间镖局的镖,镖行的人也动了公愤,有十位镖师参加对他的追捕。邓家镖局受过他的害,当然也参加了。邓老镖头镖局刚刚重开,难以抽身,是以叫师弟和女儿替他出马。”
孟华心头大快,笑道:“吉鸿这厮恶贯满盈,也是合当有此报应。不过却是难免连累你了。”
白山和尚叹了口气,说道:“认真说来,我也不算是无辜被累,谁叫我误交匪人呢。不过好在我见机得早,半路上摆脱了他。如今我想回到师父那儿接受我应得的惩罚。纵然师父把我处死,也好过被外人擒获,辱及师门。但追兵是分成几路的,我只怕尚未能回到千佛寺,就给侠义道所擒。”
孟华上次在昭化之时,曾听得白教法王说过知道白山和尚是敦煌千佛寺古月禅师的弟子,古月禅师以戒律精严为人钦佩,和白教法王也有很好交情的。
孟华听得白山和尚这样说,相信他是真正悔悟,于是说道:“侠义道是会分清主从,决不至于乱杀人的。你要是给他们碰上,只要你把现在和我所说的话,对他们重说一遍,相信他们定会对你从宽发落。要是我碰上他们,我也会替你求情。”当下把半袋干粮分了给他,说道:“我不能陪你了,你恢复了气力,就赶快回千佛寺吧。但愿你洗心革面,从此重新做人。”
孟华失了坐骑,只好步行赶路。幸亏在风暴过后,接连几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,一路平安无事,走过沙漠地带,踏入甘肃省境。
他无意中得到邓明珠的消息,心中甚是欢喜,想道:“听白山和尚所说,江上云和邓明珠似乎还没有见过面。否则吉鸿与邓家结仇之事,江上云有很大关系,白山和尚是应该提到他的。江上云两个月前经过罗曼娜那个部落,此时也应该回来了。但愿这次他能够碰上邓明珠。不过,也许是我先碰上邓明珠也说不定。”
出乎他的意料之外,他未曾碰上邓明珠和她师叔,却是碰上少林寺两个和尚。是少林四大弟子的尊胜禅师和道显禅师。
本来孟华和他们是并不相识的,但孟华已知少林寺派出四大弟子追捕吉鸿之事,一见这两个和尚在玉门关外的古道上出现,心中已是猜想到几分,于是故意放慢脚步,注意他们,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。
果然两个和尚就上来问他:“居士,你在路上有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两个人。其中一个是和尚的?”
孟华听了他的描绘,笑道:“我知道你们要找的是谁了,一个是吉鸿,一个是白山和尚,对么?”
那两个和尚怔了一怔,说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
孟华说道:“两位大和尚是从少林寺出来的吧?”
尊胜、道显名列少林四大弟子,自是武学的大行家,一眼就看出了孟华是个有武功的人,心里不免起疑,但以他们的本领,当然也不害怕面前这年轻人是吉鸿党羽,于是把自己的法号告诉孟华,故意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这许多事情?我们是为什么出来的,你也知道吗?”
孟华说道:“吉鸿本来是贵派的俗家弟子,听说他背叛了师门,两位禅师敢情是来捉拿他回去以便清理门户的吧?”
尊胜禅师道:“不错。你可还没有回答我们呢,你怎么知道这许多事情的?”
孟华说道:“我曾碰上白山和尚,是他告诉我的。不过,我可没有碰上你们最想要抓到的吉鸿。”
尊胜禅师面色一变,说道:“哦,白山和尚会告诉你这许多事情,那你一定是和他很有交情的了?”
孟华笑道:“说到交情,我和他是谈不上的,不过我倒想替他求情。”道显禅师脾气比较暴躁,一听此言,就想发作。
尊胜禅师涵养较好,使个眼色,止住师弟,说道:“居士,你要替他求什么情?”
孟华说道:“白山和尚虽曾助纣为虐,如今已是自知悔改,请两位禅师高抬贵手,让他回敦煌千佛寺去吧。”
尊胜禅师怔了一怔,说道:“他是敦煌千佛寺出来的僧人么,这我倒还未曾知道。那么他的师父是——”孟华说道:“他的师父正是千佛寺主持古月禅师。盼你们念在同是佛门弟子,准他回去佛前忏悔,接受本门惩处。”
尊胜禅师似乎颇感意外,沉吟半晌,说道:“古月禅师,戒律精严,料想他会管教自己的弟子,如此说来,倒是不用我们多事了。”
道显说道:“人言不可轻信。师兄,你怎能就凭一个陌生人的片面之辞,放弃了追捕叛徒的党羽?”至此处,回过头来,陡地向孟华喝道: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快说!”
孟华缓缓说道:“晚辈姓孟,单名一个华字!”
尊胜禅师似曾听过孟华这个名字,吃了一惊,说道:“你就是孟华?孟元超孟大侠是你的什么人?”
孟华说道:“正是家父。”
道显禅师忽道:“孟家快刀,天下无双。令尊既然是孟大侠,想必你是曾得家传的了?”
孟华说道:“晚辈父子相聚的时日无多,虽得家父传授,只是略懂皮毛。”
道显禅师说道:“不必客气。我知道孟家刀法之中有一招云麾三舞,我们少林派的刀法之中也有此招,却不知异同何在?我久已想向孟大侠领教此招,可惜未有机会。请你演这招给我开开眼界,我先抛砖引玉吧!”
说到“抛砖引玉”四字,拔出戒刀,身形一起,随手一挥。路旁一棵树上的一根树枝已给他斩成三段,但却不是向同一方向落下,而是左右斜飞,笔直掉下。这手刀法,快准之外,内力的运用也恰到好处。的确是上乘的快刀绝技。原来少林寺有七十二项绝技,道显禅师正是专研究刀法的。
孟华赞道:“好刀法!晚辈班门弄斧,还是请禅师指点。”说话之间,只见青光疾闪,那三段树枝每一段又给他削成三段,九根被削得整整齐齐的树枝同时落在道显禅师面前,他的话也刚好说完。道显禅师拾起来一看,每根树枝竟是一般长短!道显禅师虽然是少林寺中专研刀法的高手,这刹那也不觉惊得呆了!
要知用快刀斩树上的树枝,一挥而分三截,虽属难能,但树枝毕竟还是静止的。如今孟华也是仅用一招,就能把从三个方向落下来的树枝又各分三段,撇开别的不谈,“刀法”之快,已是比道显禅师快了三倍。而且还有一层,他是用剑来使出刀法的,这更是难上加难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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