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回 情意暗藏难自白-《牧野流星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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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金碧漪吃过晚饭,就躲进房间,关上房门,独自睡觉,不再理会杨华。杨华想要找他聊天,也不敢去。心里想道:“或许他太疲劳了,不过他的武功这样高,也不见他有甚疲态,何须这样早就蒙头大睡?嗯!这个人真是有点特别。不过,像这样一些小事,我迁就他倒是无所谓。”

    第二天两人继续行程,金碧漪似乎为了昨晚之事,有点不好意思,为了要移转话题,故意找些闲话和杨华聊天。

    金碧漪年纪虽轻,江湖上的事情却是知道得不少。说起来许多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他都似乎相当熟识。但他却从不提及他的父母家人,也不去问杨华的父母是谁。

    杨华听他谈讲武林中的奇人异事、江湖上禁忌、切口,听得津津有味,笑道:“想不到你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。真是听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了。”

    金碧漪道:“这些不过是普通的常识,你师父没教过你吗?”

    杨华说道:“我虽然有三个师父,但我从八岁起,就只是跟我的三师父,他隐居石林,根本就不理会外间的事的。”金碧漪听得“石林”二字,心中一动,好像想问杨华什么,却没有问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,金碧漪忍耐不住,方始说道:“据说石林是明代武学大宗师张丹枫晚年的隐居之处,不知那里可还留有他的遗迹?”

    杨华说道:“石林中有个剑峰,剑峰下有个剑池,风景非常幽美。据说‘剑峰’二字,就是张丹枫法书。他每天在剑峰练剑,在剑池洗剑。”

    金碧漪道:“红缨会的总舵主厉南星有一天和我爹爹论剑,遍数当世的剑术名家,最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慨叹道:‘可惜咱们迟生了三百年,不能向张丹枫面聆教益。’他们对张丹枫的佩服之诚,就像你佩服金大侠一样。不过一个是古人,一个是今人,你的愿望还有可以实现的一天,他们的愿望则是抱憾了。”停了一停,接着笑道:“武林中的传说,把张丹枫的剑术,说得神奇之极,但谁也没有见过,究竟怎样奇妙,却说不上来。不知是否如所传之甚?”

    杨华心里暗笑:“你前天见的,可不就是张丹枫的无名剑法?”几乎就想告诉他,自己便是张丹枫隔代所传弟子。但转念一想,这秘密若然泄漏出去,必定惹出许多麻烦。而且自己曾经发过誓,要把“无名剑法”,将来还给张丹枫的大弟子霍天都所创立的天山派。霍天都创派之后,已经传了十二代弟子,现任天山掌门是唐经天,杨华曾经从缪长风口中听过这个名字。

    那天缪长风在他母亲墓前祭告,说是业已不负所托,把她的孩子带到天山,得到唐经天答应收为弟子了。杨华这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弟弟,但对此事仍有许多不明之处,须见到了唐经天方能知得清楚。是以他决定在柴达木了结恩仇,便往天山寻找他那未曾见过面的弟弟。顺便把应该属于天山派的“无名剑法”还给唐经天。

    虽然他没受到什么约束,但按常理来说,他既然决定了把张丹枫的剑谱还给天山派,这件事未做之前,似乎不宜向没有关系的人泄漏。金碧漪并没直接向他查问这个秘密,杨华三思之后,也就决定暂时不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了。

    但在金碧漪的说话中,他却发觉了金碧漪的来历大不简单,暗自想道:“厉南星是名震当世的剑术名家,他的父亲可以和厉南星论剑,想来也该是和厉南星足以旗鼓相当的人物?”于是忍不住问道:“令尊是谁,我还没有请教呢。”

    金碧漪道:“咱们各交各的,你管我父亲是什么人?难道我的家世不好,你就不和我交朋友了?”

    杨华讷讷说道:“我、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
    金碧漪见他窘态,噗嗤一笑,便打断他的说话,笑道:“既然没有这个意思,那就不必多问了。你是和我交朋友,又不是和我爹爹交朋友。我也没有查问你的家世啊!”

    杨华心头一凛,暗自想道:“不错,他若问起我的父母是谁,我也是不愿意告诉他的。”只道金碧漪和自己一样,身世是有难言之隐,于是连忙移转话题,哄他欢喜。

    年青的人总是比较谈得来的,小小的一点芥蒂,像晴天偶然的出现的云翳,很快就消失了。不知不觉,两人又谈到武功方面。

    杨华是个朴实而又爽直的人,金碧漪向他请教武功,他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,对他的缺点也是直言无忌。谈得高兴,金碧漪忽地笑道:“我的本领远不如你,但见过的名家剑法,倒还不少,你的剑法,足以和当世任何一个名家较量,但可惜上乘剑术中的三个要诀,你的炉火似乎未得纯青。假如你碰上厉南星或者缪长风,恐怕还是会输给他们的。”

    杨华喜道:“我正想向你请教呢,是哪三个要诀,你快说吧。”蓦地心念一动:“他为什么漏掉了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没提?哦,是了,厉南星和缪长风都已远胜于我,金逐流自是不用说了。”

    金碧漪笑笑道:“我怎配教你,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。我听人说,上乘剑术中的三个要诀是重、拙、大。一般的剑术,讲究的是轻灵迅巧,‘轻’可胜‘重’,‘巧’可胜‘拙’,‘小’可胜‘大’。所谓以‘小’胜‘大’,亦即以‘奇’胜‘正’的意思。但倘若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,却可以返璞归真,举重若轻,行拙实巧,似大而小了。”

    “重、拙、大”的剑理,杨华那天晚上,在母亲墓旁和缪长风和他交手之时,也曾听他说过。但却没有金碧漪此际说的清楚详尽。这些道理杨华不是不懂,但由于张丹枫的“无名剑法”有图无文,“玄功要诀”的道理虽和剑学相通,却嫌不够具体。因此杨华的剑术造诣,可说是只凭自己领悟的,懂得不够彻底。听了金碧漪的讲解,当真是得益不浅。

    杨华心里想道:“他的父亲,一定是位剑术大行家无疑了。但奇怪,他却为何不学剑呢?”由于碰过钉子,疑团满腹,亦不敢多问。不知不觉,又是日落西山的时分了。

    金碧漪一看天色,说道:“不好,咱们错过了宿头,在这荒山野地,要找一家人家也难。”

    杨华说道:“看这天色,今晚大概不会下雪,前面有座松林,咱们在松林里过这一晚,那也无妨。”不禁又是觉得有点奇怪,要知走江湖的人,露宿荒山,事极寻常,杨华心想:这几个月来,十个晚上我都差不多有八个晚上是露宿的,难道他就没露宿过么?怎的看得这样严重。

    金碧漪想了一想,说道:“我不是不能露宿,而是不惯露宿,但既然没安身之所,那也只好如此了。”

    两人牵了坐骑,走入松林,但见古木参天,怪石奇岩,触目皆是。杨华笑道:“在这密林处,就是有风雪袭来,也可以遮挡呢。谁说没有安身之所。”

    他们备有干粮,那一大皮袋的葡萄酒也没喝完,杨华喝酒送干粮,说道:“金兄,你只嚼干粮,口不渴吗,还是喝一点吧。”

    金碧漪连忙摇手道:“我喝水就行,山里的清泉,比葡萄酒还好喝。”

    杨华笑道:“不见得吧,喝酒可祛寒气,喝水行吗?”

    金碧漪道:“我不觉冷。”

    杨华说道:“喝一点那也无妨,你不是说过要把酒量练出来吗?”

    杨华因为独饮寡欢,故此劝他喝酒,不料金碧漪忽地板起脸孔道:“我在临睡之前,是决计不喝酒的。你喜欢喝你自己喝!”

    杨华又碰了个钉子,讪讪退下,心想道:“这个人与众不同的习惯也是真多!”

    金碧漪“没来由”的发了一顿脾气,但随即又笑起来道:“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怪脾气容易惹人讨厌,故而一早就把话说在头里,非要你迁就我不可。杨大哥,你为人很好,这两天来你真是样样迁就我了。”

    杨华苦笑道:“你不讨厌我已经很感激你。”

    金碧漪道:“今晚我想早点睡觉。”说罢拿出一团折好的轻纱,拉了开来变成一张帐幕。金碧漪道:“这是天山的野蚕丝织的,折起来不过盈握,张开来可以遮过一间房间,风雪不侵。而且冬温夏凉,好处真是说之不尽。”

    杨华心里想道:“你的用具准备这样齐全,那还害怕什么露宿?”但怕惹起他的“怪脾气”,却是不敢说他。

    金碧漪选择了一处地方,说道:“这里最好不过,你帮我把帐幕挂起来。”

    该处前面是一块矗立的巨石,俨若屏风。两边恰好都有一棵松树,树上蟠着野藤,藤梢枝枝下垂,随风飘拂,形似流苏。中间有一块圆石,平滑如镜,正好可以作床。

    杨华帮他把轻纱挂在树上,刚好可以覆盖那块圆石。金碧漪大为高兴,说道:“我选择这地方不错吧?”

    杨华说道:“好是好,不过,就是可惜太好了!”

    金碧漪怔了一怔道: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杨华说道:“这地方太过隐蔽,在里面睡觉,好比深居堂奥,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金碧漪道:“咱们有两个人呢。杨大哥,你请进去睡觉。”

    杨华说道:“你呢?”

    金碧漪似笑非笑地说道:“你又忘记我的习惯了么?我过那边给你守夜。”所指之处是距离百步开外,一个形似螺旋的山坳入口处。

    杨华这才恍然大悟:“原来他不是害怕露宿,而是害怕和我同宿。”当下笑道:“还是让我过那边睡吧。嗯,你别和我客气,我知道你喜欢睡得舒服,而我则是什么地方都能睡的。”

    金碧漪道:“杨大哥,你真好。好,那我也就不和你客气啦,咱们明早再见。”说到一个“好”字,笑靥如花。

    杨华远远走开,在山坳转角处,选了一个可以瞭望四方的处所,枕石而眠。他不惯早睡,心里想道:“这位金兄的脾气,真是奇怪。有时甚为豪放,英气逼人,好像在小金川打我一记耳光的时候,就是如此。但有时却又娇气流露,要人迁就,许多方面,行事都似一个女子。唔,听说有些富贵人家的儿子,由于父母太过宠爱,长大了就不知不觉带了几分脂粉气了。莫非这位金兄也是如此?”他胡思乱想了一会,不觉心中暗自好笑:“我管他像男人还是像女人,总之他是一个益友!”

    如眉新月,挂上梢头。不知不觉已是进入二更的时分了,忽听得远远的地方,隐隐似有人声。

    杨华练了一年张丹枫所留的内功心法,耳聪目明,大异常人,兼之伏地听声,听得更远。凝神静听,听得说话的共有三人,其中一个,声音好熟,说道:“其实这个地方劫镖更好,尚铁宏选择玉树山白教喇嘛寺的门前劫镖,当真是失算了!”

    他说了这几句话,杨华已是听得出来,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,正是曾经在小金川和他交过手的那个“五官”之首的邓中艾。杨华心中一凛,想道:“听他口气,莫非他们也是要来劫韩威武这支镖的。哼,哼,他又做官又做强盗倒是令人意想不到。好在给我碰上。我岂能容他们得逞?”当下立定主意,替韩威武打发这几个亦官亦盗的家伙。但转念一想:“我也无须太急,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。”

    只听得另一个人的声音接着说道:“对啦,老邓,我正想问你,尚铁宏这次劫镖,我们都以为他会马到成功,却是怎样失手的?”

    邓中艾道:“我在玉树山下碰上他们,据尚铁宏说,韩威武本来不是他的对手,但他却不知怎的,糊里糊涂的受了人家暗算。”

    又一个人问道:“尚铁宏可知这个暗算他的人是谁?”邓中艾道:“他当场没能发现是谁,心里则是有所怀疑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同声问道:“他怀疑谁?”

    邓中艾道:“第一个可疑之人是那间白教喇嘛寺的主持沙玛法师。不过他后来仔细想了又想,觉得又不大像,刘大哥,你对白教喇嘛这派武功知之素稔,你以为如何?”

    那“刘大哥”道:“白教法王可算是一流高手,要是他和尚铁宏单打独斗,他会稍胜一筹。但沙玛法师不过是他门下的一个弟子。”言下之意,这个沙玛法师自是没有本领能暗算尚铁宏了。

    邓中艾道:“是呀,所以尚铁宏想来想去,对沙玛法师虽有怀疑,终不信他有此本领。”

    那“刘大哥”道:“第二个是谁?”

    邓中艾道:“是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厮,据说是给震远镖局带路的一个山沟里的穷小子。”

    另一个人说道:“一个小厮,那不是更奇怪了。你说说看,尚铁宏何以会怀疑他?”

    邓中艾把尚铁宏告诉他的当时的情形说了出来,那个“刘大哥”沉吟半晌,说道:“这小厮虽有可疑之处,但要说他能有本领暗算得了尚铁宏,却还是不能令人置信!叶兄,你以为如何?”

    那姓叶的想了一想,说道:“我却是有点相信!”邓中艾跟着也道:“我也怀疑这个小厮干的!最少他比沙玛法师更值得令人怀疑!”

    那“刘大哥”听了他们的话,蓦地想起一事,说道:“老邓,听说你们五官、四道、四僧在小金川吃了一个小贼的亏,这小贼是冒充御林军军官混入小金川的。他扮作一个中年军官,其实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。这事是真的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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